【专家述评】周其仁

周其仁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过去二十多年,我国城镇化进展迅速,大量人口移居城镇,并伴随着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建设,以及作为结果的城市物理尺寸的扩张与膨胀。长期滞后的城镇化,终于提速急行。

  常识说,城市之所以称其为城市,就是在很有限的空间里承载大量、多样、复杂也更丰富多彩的经济文化活动。这样看,城市免不了要用密度来定义。至于为什么人口、资源要在空间上凑成一个高密度形态,答案是集聚提升分工水平,而分工细化提升生产率, 从而大大提高城里人的收入。

  可是对比现实,迄今为止我国的城镇化,建成区面积的扩张速度依然超过城镇人口的增长速度——“土地城镇化快过人口城镇化”是也。

  很有意思的是:我国经济也是总量傲人,但算到人均水平依然拉后。城市亦然, 总量大哥哥,密度小弟弟。如此同构,总有点道理吧?

  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城市”系广域的行政区划,其中既包括市区, 也包括郊区, 甚至还囊括大面积的农村。多年“市管县”、“整县改市”、以及含义不明的“城乡一体化”,使我们这里的“城市”概念与世界通行的不一样,不那么有可比性。

  城乡划到一起, 边界模糊,行政权力主导,铺开地图画个大圈,修上大马路、盖起大楼房,“城市”就拔地而起了。

  可“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急急火火搞起来的,光建好物理外观就不容易,至于环境、财务的可持续管理以及市民文化建设,更有待一个发育过程,绝非一日之功。

  于是提出“城镇化下一程”的问题。要明确,我国城镇化到了一个转折点。单纯服务于扩张城市规模的大拆大建、甚至强征强拆,无论从哪一个维度看,都难以为继。城镇化下一程非转不可, 向哪里转,值得城市的决策主体、管理主体和建设主体思考。

  这些年我国的经济发展,有一条经验是讲导向。2014年3月16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 年)》,对今后一个时期全国城镇化发展提出了导向明确的原则、方针和重点任务。

  实施此项《规划》,关键要遵循城镇化规律,真正走以人为本、四化同步、优化布局、生态文明、文化传承的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

  有了战略导向,还要具有可执行的“指挥棒”。这也是中国经验,一套合适的考核指标同时就是赛项和赛点,就能“指挥”各城市决策者、管理者和建设者在合作竞争的过程中按照大政方针规定的方向行动。

  从这点看,牧之教授和他领导的团队, 在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发展规划司的支持和参与下,经过艰苦细致的调查、分析、比较拿出的这份《中国城市综合发展指标》,为中国城镇化下一程的转型提供了科学的指标体系。在不断完善的基础上,也对形成推进新型城镇化的“指挥棒”,提供了坚实的学术支撑。

  我特别认同本项研究得出的一个核心认知:当下中国城市、包括特大城市面临的诸多问题和挑战,可以通过“适度加密”的取向来谋求解决之道。过去讨论城市问题,基本选项限于“发展大城市、还是发展中小城市”,殊不知城市的标度,不仅仅单是维度的大、中、小,更应该是多变量之间的密度。

  当下我国不少特大城市,并不等于“特密城市”——不少特大城市的很大部分空间、密度严重偏低,生态、经济、文化等综合效益都不高。因此,无论大中小城市,甚至农村集镇,都有一个从密度考量来更新的问题。这一点,要请读者特别留意。


■简介

周其仁(Zhou Qiren)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1950年出生。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国务院农村发展中心发展研究所从事改革与发展问题的调查研究。1990年代后先后到英国和美国访问求学,后获UCLA博士学位。1995年底后回国到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任教,并应聘为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研究生院和长江商学院开设课程。2008年-2012年任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2010-2012年任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研究领域侧重产权与合约、经济制度变迁、企业与市场组织、垄断与管制、土地制度改革和城市化、货币与金融等方面。